时微

【叶王】闻鹧鸪 (上)

古代paro

架空向

突发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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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十一年春

山城

都说春寒料峭，而今岁的风更是要比往年多添了几分凉意，高英杰刚打开屋门就被迎头扑来的冷风激得一哆嗦，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才来得及打量周围，却冷不丁瞧见自家师父一大早便站在冷风中，垂眼似是在看满院争奇斗妍的山茶花，只是那张清俊的脸上却是神色莫名。他于是转身回屋取了披风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给王杰希披上。

“师父，今春的风大，对身体不大好，咱还是进屋吧。”

“无碍。”王杰希难得起了兴致，竟对小徒弟多说了句：“风大也好，颇有几分燕京之感，英杰觉得如何？”

高英杰心中一惊——南渡十年来，师父退隐山城，即便江城那边征召不断也一概拒而不出，对燕京往事同样绝口不提，今天又何出此言呢——想到这，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惶惶。

王杰希见一向乖巧的小徒弟讷讷不语，心下了然，便哂笑道：“那时你还小，记不清是自然的，是师父唐突了。”

高英杰惯来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师父，急忙连声道：“不敢不敢。”

王杰希有心多留片刻，奈何身有旧疾，衣裳又单薄，站了一会儿就不大耐得住了，只得回屋。

合该是王杰希心有所感，早饭用完后，高英杰就听见几声鹰唳，只见一只双翅展开足足有十尺[注1]来长的海东青在小院上空盘旋了几圈后，直冲着坐在廊下看书的王杰希呼啸而下。

高英杰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给这祖宗吓停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要赶在下落之前接住它——让它扑在师父身上可还了得！再厚的坎肩也经不起这祖宗一爪子啊——却浑然忘了自己身上也没绑垫布。

海东青却颇通人性，没在王杰希身上下脚，但好像有些嫌弃高英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直接扑棱到王杰希面前的小案上，下落的时候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一边翅膀刚巧扫过高英杰的脸。

吃了一嘴毛的高英杰：“……”

桌面平滑并不适合鹰类落脚，海东青又哧溜了几下才找到一个平衡点，然后就歪着头啄了啄羽毛，眼睛直瞅王杰希。

王杰希倒也不介意被搅得一团乱的桌案，伸手轻轻抚了下海东青羽毛，转头吩咐高英杰道：“英杰去厨房拿点鲜肉过来，顺便把屋里的架子拿来吧。”

架子和肉拿来后又是一番扑腾，高英杰有心帮忙也是无法——除了王杰希，海东青根本不让旁人近身，无论谁试都是挨啄的下场，何况王杰希素日里纵着它，更没人敢招惹。好在它似乎不大喜欢南方的环境，若非为了送信不会久留。

高英杰有时也会好奇这鹰是谁养的，或者说是师父这些信都是送给谁的。毕竟据他所知，师父的昔日好友除了已故的全在南边，遑论师父不问世事已久，又有谁值得他这般惦记呢？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问不得，只要师父一日不说，他就不该问。

王杰希取下绑在海东青脚上的小竹筒，不急不慢地拿出一卷纸条展开看了半晌。高英杰侍立一旁，只觉得师父似是将这一封类似于便条的信字字句句读了好多遍，然后右手拇指食指并中指捻了捻就转手把纸条扔炭盆里了。高英杰毕竟跟了王杰希这么多年，心知那是王杰希在游移不定时才会有的无意识的小动作，他下意识地朝炭盆看去，也亏得眼力好，落款的“修”字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就成了灰烬。

北地、修

两个词在高英杰脑中形成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测，他顿时心跳如擂鼓，鬓边出了一层薄汗，可偏偏越想就越觉得合理，一直以来的种种迹象……高英杰都不大记得清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知道一回神就在自己房间里了，之后一夜难眠姑且先按下不提。

这厢王杰希目送自家小徒弟魂不守舍地离开后，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南渡一事对他来讲是场噩梦，耗得人心力交瘁元气大伤，他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锐气近乎被挫平，是以至此之后不在涉足庙堂之事。可现实总不由得人后退，铺天盖地飞沙走石地向他袭来，非要逼得他在血肉模糊一地残骸中强打起残存精气神应对。

风雨欲来，多事之秋。

 

翌日，高英杰就从小别师兄那儿得知了北朝大司马叶修叶贯之率兴欣军大败氐人，连下五城的消息。

至此，北地算是全然落入陈氏王朝之手。

叶修，便是高英杰猜测的与师父十年来书信往来不断之人。此人之履历堪称“传奇”——早先南北一统时，他以平民之身十六岁科举夺魁，入朝便拜入宰相陶轩门下，从此平步青云，一时风头无两，可谓是“谁人不识叶贯之”。可惜仅七年后就销声匿迹下落不明，之后陶轩倒台、胡人入侵、冯帝南渡……种种变故接踵而来，让人无暇多顾。

但是就在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昙花一现的天才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昔年风流倜傥的才子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旧日出身贫寒的士人原来却是钟鸣鼎食的勋贵子弟。

当年冯帝南渡带走了大批人马，但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背井离乡。南朝建立不久，以百年世家叶氏为首的北地世族拥护陈氏后人登基建立北朝，国号为“秦”，并宣称冯氏一族并非正统，乃窃国大盗背信小人，扬言必将荡涤胡虏，一统九州。

而叶修则以叶家嫡长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建兴欣军收复失地，十年来从无败绩，在胡地凶名远扬，可止小儿夜啼。

如今荡涤胡虏已成，一统九州还远吗？

只怕这消息一传开，南朝上下便是人心惶惶了。冯帝年迈多昏聩，几个皇子都没有帝王之才难登大位，再加上冯氏的金銮座得的确实有几分不明不白，朝中早有亲北党，就连一直持中立的许斌、刘小别、袁柏清等人私下同小师弟高英杰说话时，隐隐也是偏向北朝的，只是碍于立场，不便有所表现。

高英杰其实不敢相信师父和叶修联系不断，毕竟师父是在叶修消失后方才崭大放异彩，两人性情也截然不同，理应没什么交集，只是想想那只海东青还有信尾的署名，他又觉得除了叶修不做他想。但是有多清楚那人是谁，就有多少难以置信。

虽然王杰希自南渡后便退隐不出，但高英杰知道师父明明对冯氏失望透顶却依然要保它，不然也不会授意其他几个徒弟入朝为官。高英杰一直是不理解的，在他看来，冯氏无能，官场腐败，南朝偏安一隅，在江城的香风软帐中醉生梦死不思进取，并不值得人效忠，反倒是北朝励精图治，杀敌卫国，更能激起少年儿郎的几多血性。

后来有一次许斌师兄喝多了，高英杰才知道师父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一个承诺，但是对谁承诺、经过又是怎么样的，即使是许师兄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说的，只道“故人已逝，多说无益”。

这些念头纷纷杂杂堆在高英杰心上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他有许多疑问不知如何开口。

“师父——”他犹犹豫豫叫了一声。

“心里有事便直说吧。”王杰希自问从未对人严词厉色，十分不解为何几个徒弟待他都是畏多于敬。

——TBC——

*注一﹕这里的尺是按汉时的标准，即一尺约为21.35—23.75cm